那夜胤禛待到很晚，离得越近，越是不舍分离，他不过宿在前面书房内，却两人都不舍得离开。一直到酒坛空了，我不知何时迷糊睡去，第二天醒来已在床上，只觉噪子干燥，声音有些嘶哑，正是宿醉的结果。春儿推门进来，手里托着一丸药，“格格昨日喝多了，四爷安置格格睡下，自己回书房休息，早上命人送了这颗蜜丸，说是醒酒养胃的，让奴婢伺候格格服了。”
我微点头，直起身，头有些昏沉，春儿将蜜丸茶碗递予我，一气吞了，也来不及细尝味道，那水却不是茶水，清清淡淡有些草香，我看向春儿，她笑道：“这是四爷今早在屋外摘的竹叶熬的水，说是清凉洗胃的，醉后喝最好。”春儿接过茶碗放好，又转身向我道：“从前见四爷那么个冷人，想不到对格格竟如此细心。”
我心下自也温暖，却不得不轻声提醒道：“春儿，这宫里的规矩，凡事看见听见也就算了，千万别说出来，况且这究竟不是翠雨阁，只怕说者无意、听者有心，传了出去又落不是。”春儿点点头，神情有些淡淡的自嘲与伤感——活着真累，任何时代任何环境，活着从来都没真正轻松过，生命本身就是羁绊，我们总是不堪重负。
说话间，一名丫头端了热水进来，“请格格梳洗。”
看她身形甚小，瘦弱的身体几乎埋没在大铜盆间，看不清面容。“你几岁了？叫什么名儿？怎么在这儿？”说着我起身走向盆架，伏身洗脸，又用青盐擦牙。
“回格格，奴婢晓彤，今年10岁，四爷说怕格格不够人使唤，让奴婢过来伺候格格。”她在旁边垂首而立，态度谨慎恭敬。
我轻轻笑了，春儿在旁边道：“我家格格最是亲善和蔼，没架子，对下人极好，你不用这么拘紧。”我也跟着道：“既是你家爷让你过来，可知道你平日也颇得用，倒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这么能干，莫怕，且抬起头让我瞧瞧。”说闭又觉得后面这句话“主子”味儿太重，忙接着说：“没别的意思，只是看你进屋半天，尽低着头，样貌也没看清，赶明儿府里遇上都不知道是你。”
晓彤微一迟疑，缓缓抬起脸，这才发现她是兔唇，上嘴唇中间好象用线缝过一样，有一条深沟。难怪这丫头低眉顺眼不肯抬头，原来怕人耻笑。我使了个眼色给春儿，提醒她莫要失态，自己走上前拉住晓彤，“没关系，还有人缺腿少胳膊，人活着就是福，自己得看得起自己。”
其实不是不可惜的，晓彤面目清秀，虽只有10岁，一双丹凤眼还透着几分天真浪漫，鼻子小而挺阔，若是在现代，这也许只是一个整形手术的问题，有钱就能解决。在这儿，有钱也没技术。
晓彤抬头看我一眼，复又低垂了脑袋，轻声道：“格格不嫌弃就好。”我拍拍她的肩膀，“嗯，自己不嫌弃自己就好。”一时上来一桌清粥小菜，外头有太监回，“四爷说了，格格昨日醉酒，今儿备些清淡的。还让格格等着，四爷进宫一趟就回来。”声音不大，却又尖又细又高，绵绵传进屋里，听得人耳膜直颤。我不觉抬手掏掏耳洞，又直晃脑袋。心里想着，这太监功力真深，难不成是练葵花宝典的？！看得旁边春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，看向晓彤时，她也忍不住嘴角上扬。
虽说是清粥小菜，到底铺了满满一桌，都是素日我爱吃的，清淡爽口，典型南边人的饮食，这些年在宫里都没变。
拉了春儿和晓彤，让她们一同坐下用膳，晓彤直摆手，倒是春儿过来扶住晓彤，“格格让你吃就吃，省得这桌子菜也白浪费了，咱们三人一块儿倒还吃得香甜些。”晓彤偷偷瞄我一眼，迟疑着微点头，我笑了，忙拉她坐在身旁，添了一碗青菜肉粥放在她面前。晓彤微感惊异，却不再多问，埋头喝粥。
我和春儿平日里熟惯的，一边喝着粥吃着各色小菜，一边谈笑。我夹了一箸凉三丝放在晓彤碗里，“晓彤，你平日伺候谁？你们福晋什么时候回府？”
她微微抬起头，却还不敢与我们平视，谨慎答道：“平日奴婢在四爷书房里伺候茶水，我们福晋想是今日或是明日回来。”我哦了一声，心里寻思，这小女孩样貌残缺、年龄又小，能在胤禛身旁伺候可真少见。通常皇亲贵戚府中用人极为严格，尤其是贴身服侍的，一般都要出身好、灵巧能干、全手全脚无残疾。不知这小丫头什么身世，竟得胤禛如此重用？却不便相询，只好私下里问胤禛。
那天还没等到胤禛回府，那拉氏倒先回来了，晓彤上来通传，我细一想，还是收拾一番去见她，毕竟是客，于情于理，没有躲着不见主家婆的。
才进得正厅，一屋子女人或坐或站，笑语声声，我一进屋，全转头看我。几个围坐在那拉氏周围的当是胤禛的妻妾。主座上那拉氏见我来了，笑道：“格格昨日进来，我恰好回了娘家，竟没相迎，失礼了。”又向众人道：“这是皇上御封的宝平格格，格格打小跟着爷学字，妹妹们切莫怠慢。”
我走上前行礼，那拉氏虚抬抬手，口内说道：“格格不用多礼。”态度虽然温和大方，却并不起身相扶。她自有她高高在上的自得感，这府中，真正的主子不过是胤禛和她，其余的……我心内苦笑，有些讽刺，做小就必须伏低，这是生活规矩，更是生存法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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