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老师果然在。
吴妈妈正陪着女儿生炉子，刚才少平在外面看到的根本不是炊烟，是娘儿俩生炉子冒出来的浓烟。
入冬的时候，少平发现吴老师拣柴火不方便，也不耐烧，托大哥从外面买了一些煤回来，一部分留在家里备用，剩余的全部送给了吴老师。
买的是散煤，要加黄泥握成煤蛋蛋才能烧火，炉子的烟囱是通过炕的，一天加三四次煤，不但做饭，连晚上的烧炕问题都解决了，不用的时候封住炉门，并不会熄火。
这娘儿俩应该以前没烧过这个，手有些生，掌握不住加煤的时机，一个不注意就会熄火了。
吴老师现在是“满面尘灰烟火色”，两鬓虽然没有“苍苍”，但十指已经是黑色了。
吴妈妈想帮忙，女儿要强不让，她只好无奈的看着女儿在那里乱忙活。
眼看天色就要过午了，再不弄好炉子，娘儿俩只能对付着先啃早上吃剩的窝头。
可晚上还要烧炕呢。
吴妈妈抬头瞧见少平进了校园，眼睛一亮，招了招手让少平过去。
少平奔过去先打招呼：“干妈，又熄火啦。”说着递过手里的东西。
吴妈妈顺手接过，微笑着说道：“可能是早上没封好炉门，烧完了。”因为看到了袋子里的瓜子，开始埋怨：“怎么又买瓜子？这不是饭，吃不吃当什么，你家里还等着钱箍窑呢，乱花钱。”
“家里箍窑的钱其实够了，大哥一直不得空儿，再说，省这一点也不顶事，学生拿来孝敬老师不算乱花……”
面对好脾气的吴妈妈，少平是总有理由的。
“吴老师，你歇一歇，还是俄来吧。”
吴老师不容置疑的说道：“叫姐！”
自从认了干妈，吴老师不满足于当老师了，几次强调让少平叫姐。
少平不好意思，说道：“那不敢，老师就是老师，俄心里认姐就行哩，不敢真的叫。”
吴老师强调道：“姐让你叫你就叫。”
吴妈妈在旁边给少平帮腔，说道：“少平实诚，你不要难为他，叫老师不也一样嘛。”
吴老师满面惊讶，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闻：“妈，老师跟姐咋能一样？学生只能爱护，弟弟却可以欺负……”
吴妈妈：“……”
少平：“……”
就这，吴老师还没说完，只见她指着少平说道：“还有啊，妈，你真的不太了解他，就他？实诚？……心不坏倒是真的，实诚跟他不沾边啊。”
少平举手，小心抗辩道：“吴……姐，俄从不说假话……”
吴老师白了他一眼，接话道：“是，就是真话从不说完……”
……
她顿了顿，又说道：“嘿……我还就纳闷儿了，我明明是按照你说的办法做的呀，先放引火柴，再放木柴，最后煤球，然后点火，程序一点不差，问题在哪里呢？”
孙少平探身从炉口向下望去，都是煤蛋蛋；趴下从出渣口望进去，全是木块儿。
他从地下爬起身，来到吴老师身边另一侧，隐蔽的拉过她那双纤细的、好看的、无比熟悉的、画画的手，在上面写了一个“虚”字。
这双手少平临摹了无数次，再也熟悉不过，接触还是第一回，有些爱不释手。
吴老师伸指弹了他脑门一下，做恍然大悟状，说道：“噢……原来是柴湿了呀，看我这心粗的。”
说罢，拿火钳把煤球一一夹出来，把木块也一一夹出来，再次放进去引柴。
这次她聪明得很，先用三根稍长一点的木块交叉斜放，撑在炉壁上，再往上面虚虚的摆上几个木块，拣了煤蛋蛋放进去两层就停住了。
她闭眼合十，不知是向谁祈祷了一下，俯身点起火来。
只见炉口先是冒出一股子浓烟，马上就清淡，随后就有火苗窜出，少平赶忙拿起火钳，勾起铁炉盖盖住火口，烟道跟外面重新接通，火愈发的旺了起来。
吴老师孩子一样跳了起来，兴奋的挥舞一下拳头，向吴妈妈说道：“妈，你看，我说能成吧，就是柴湿的原因，以后我再也不怕它熄火了。”
吴妈妈宠溺的笑道：“对，妈早就知道，小月儿厉害的很，我先做饭，你跟少平说话。”她虽然没看见少平的小动作，但她清楚女儿是得了指点。
已经快一个月没下雨了，哪儿来的湿柴呢？
这孩子还真是少年老成。
她在窑里听见外面两人说话。侧耳细听，只听见女儿说道：“这次算你有眼色，给你记一功。你带了腊肉啊，太好了，高粱米太粗了，不好咽下，这下就有滋有味了。还有这是啥，怎么还有泥疙瘩？”
“嗑啪”、“嗑啪”……
那是女儿嗑瓜子的声音，这孩子……
少平的声音：“吴老……姐喜欢，这两天俄再带一些给你，公社那边找到了门路，还有些鲜肉，到时候一并带过来。这泥疙瘩里面是鸡……”
“鸡？泥里？为什么？”
“这做法简单嘛，还省事儿，关键是被封、闷在里面，不失汁水，香得很。”
“真的？怎么吃？”
嘴馋吸溜的口水声。
“这会儿凉了，待会姐你放到炉子出渣口那里，烤热敲开就能吃。里面垫有荷叶，不沾泥，还有一股子荷叶清香，所以可以叫荷叶鸡，或者叫花鸡，相传是乞丐们发明的一种吃法。”
“太好了，好久没有吃过鸡了，你等着我啊，还有话问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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