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夜，天空舒朗。
与大多年份雪打灯的天气不一样，今年的十五却像中秋节，圆月之下，群星皆隐，别有一番景致。
“晓霞没来，可惜了。”
田润叶小声说着。
“各学校开学时间不一样嘛，有的早几天，有的晚几天，她后天开学，直接从县里走，也更方便一些。”
“我把那房子的钥匙给了她。”
“……润叶姐，你精心收拾那么好，让她给霸占了，心疼不？”
“瞧你说的，那是我妹子，我在二爸家里住了好多年……”
“忘了给你说了，房东家里出事，急需要用钱，房子让我给买下来了，用的是你的名字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你一点也不吃惊吗？”
“房东给我讲了……嘻嘻……要不，我怎会那样收拾……”
一片云彩移过，稍稍遮住了月亮，院子里稍高的地势之下，能看到田家圪崂和对面金家湾闪烁的灯火，就连柏树坟地的萝卜灯，都能看见。
两人沿着小路，走下斜坡。
“少平，快要三年了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
“我说，快要三年了！”
田润叶嗔怒着，小跺着脚。
“哈哈……年前考试成绩刚下来，我就跟福堂叔说了……”
“啊？……我咋一点也不知道？”瞬间晕红上脸。
“他想让毕业再完婚，说那时喜庆……”
“哦……”有些怏怏。
“不过嘛……”
少平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，递给了她。
“但是，作为长姐，婚事不能落在弟弟后面，所以，后来又改了主意……”
田润叶见是卷起来的一个小纸筒，上面扎着红绳，像录取通知书那样，有些好奇的接过去，刚一拉开红绳，就差点晕了过去。
“咋了？反应这么大……”
少平一把扶住，顺手就抱住了她。
能不大嘛，虽然是夜晚，但圆月高悬，“结婚证”三个大字还是能辨认得出来的。
没经过自己同意，父亲居然给办了证儿。？！
少平还在那里喋喋不休，“要说村支书的身份就是好使，在咱们公社，几乎平趟，一个结婚证，不用咱们去，就办下来了……福堂叔说了，婚礼的事，让咱们自己定时间，啥时候都行，哪地方都可以，只要提前给他讲就成……我还奇怪呢，他怎么突然这么开通了？找时间你替我问问……润叶姐，你在听吗？……润叶姐，也就是说，从现在起，你就是我婆姨了……润叶姐，意不意外？高不高兴？”
田润叶脑子里嗡嗡作响，已经羞得没处躲没处藏的了，就像突然搁浅的鱼儿那样，张着嘴，费力地喘气。
不知为什么，此时的她，突然感觉浑身上下好像将要喷发的岩浆一般，阵阵热力在她身体中流窜，紧紧地包裹着她，身上沸腾的热仿佛要将自己蒸发出热气，更加让她呼吸不得。
润叶见少平仍然如此喋喋不休，就没再说话，踹了少平一脚，小鹿一样，飞快的跑了。
“别忘了，明天早上五点的车，公社特意安排的，可不能耽误……”
少平大声提醒。
“知道了……”
田润叶的应声从公路上远远传来。
“呵，郎情妾意啊……”
少平目送媳妇的身影隐入田家圪崂的灯火里，就重新上了斜坡，还没进院子，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。
“姐，你咋躲在这里吓人？”
“看戏！”
“啥戏不戏的，俄那是送人。”
“嗯，看到了。”
……
“姐，我看乔老师看你的眼神不一样，有进展没有？”
“滚！”
吴月琴说着，却转身自己走了。
“别忘了啊，明天要早起。”
“知道了，烦死人。孙少平，早晚你会落在俄手里的……到时看我咋收拾你，走着瞧……”
“那又如何？打不死还是一条好汉！”
少平双手叉腰，立在当院，放出豪言。
孙玉厚在窑里早听见了，从小儿子送田润叶走出院子，他就知道，这时见儿子如此，叹了口气。
“他爸，你说，少平是不是傻？”
少平妈趴在窗台上，看完整个过程后，扭头问丈夫。
“唉……年轻人的事，又是大学生，咱们还是不要管了，睡觉！”
兰香的窑里，奶奶半躺在炕上，不住的问同样趴在窗台上偷瞧的小孙女，“怎样了？怎样了……”
“送润叶姐出去了，一起走的……”
“哥拿出了一个东西，给了润叶姐……”
“润叶姐踹了二哥一脚，跑了……”
“吴姐姐躲在院门口偷瞧……”
“吴姐姐跟二哥说话，然后回去了……”
听着兰香不断报告着进度，奶奶叹气道：“平平这孩子，以往没有这么傻呀，好像不开窍似的……唉……都是好女子，喜欢就都娶进来嘛，又不是养不起……前清的时候啊，一个人可以娶三妻四妾七个老婆，两个，不算啥……”
“奶奶，那是前清，现在是新社会……”
“新社会咋了，还不让人娶老婆了？男人，只要有本事，养得起，娶几个都是行的……当年啊，你爷爷那时候……”
“奶奶，你还是睡觉吧，跟你说不清楚……照你说的那样，俄以后也要跟几个女人伺候一个男人？”
“那可不行，奶奶还没有糊涂……”
……
兰香顿时无语。
她虽然不知道有“双标”这个词，但“外迷里不迷”这个说法还是知道的，奶奶这是封建思想，只顾自己家。
少平不知道这些，他正坐在石碾子上，看着远处，神仙山和庙坪山之间快要合拢的哭咽河大坝。
双水村另一条大坝就要修好了。
还是水泥钢筋结构的滚水坝设计，不过，这次增加了拱形，会更坚固耐用一些。
田福堂一心要再淤出五里米粮川，少平也阻止不了，好在多年积蓄下来，双水村现在极为有钱。
规划图上的其它水利工程均已完工，双水村环境治理第一项——水流治理已经完成，用大钱的地方也不多了，也就由着这老倌“胡作非为”了。
虽然想法是浪漫了一些，但从长远来说，只要大坝不垮，对双水村就是个好事。
有条件，有好处，要支持！
毕竟，为此田福堂还“忍痛”抛出了一个条件：不干涉女儿婚事，只要少平有要求，他大开绿灯，无有不允。
条件太诱人了，少平实在是无法拒绝。当然，最主要是对村里有好处，少平这样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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