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我冷漠，也不是没有人的基本情绪。而是……”
谭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，取下鼻梁上的眼镜，轻轻擦拭。
一边擦拭一边说道：“而是这样的事情我看的太多，多到已经司空见惯。上周我就遇到个类似的病人和病人家属。病人是个老农，在家修房顶的时候掉下，摔断了腿。他儿子三十来岁，西装革履，看着便像个成功人士。
当时他们是一大群人，十几二十个带着老人进的医院。当时他老儿一进来就让我们医院用最好的药，上最好的医生，甭管多少钱，一定要把他父亲治好。而且一个科室一个科室。一个医生一个医生的拜访，态度很好，说话也非常恭敬，总之就是拜托我们医院，拜托我们医生一定要治好他的父亲。
这们说，这人是不是个有孝心的？”
谭晶擦好了眼镜，将眼镜重新戴上。
陈杰瑞的目光移开，先前在谭晶下了眼镜的时候，给他一种莫名的悸动。
或许是近视的原因，对方的眼睛没有焦距，漫无目的，反而让陈杰瑞感受到一种飘然出尘的感觉。
配着她冷漠的五官，仿佛一个厌倦红尘的仙女，淡看春花秋月。
他的目光，他的神情，谁也没注意到。
或许真是近视的缘故，即便直面他的谭晶也没注意到。
而蒋馨儿心神都被谭晶说的事情给吸引了，她大声说道：“当然是有孝心的，要我看，那人就是一个孝子，是一个好儿子。换了是我，我都做不到他那样。”
这次到不是为了跟对方做对，而是蒋馨儿内心的真实想法。
她也思考过，如果她父母摔伤了，她能做到谭晶口中男人的程度吗？她会一个个摆放医院科室，一个个摆放那些医生吗？
不会。
谭晶的目光看向陈杰瑞，等待他的回答。
陈杰瑞压根就没听她说什么，刚才的注意力全被对方的眼睛给吸引了。
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，敷衍的说道：“嗯，算是吧。”
谭晶脸上浮现出嗤笑，说道：“开始的时候，大家都是如此认为，院里很多医生都被对方的态度感动，于是加班加点讨论治疗方案，在最快的时间内给对方回复，也就是当天下午。
本来安排手术什么的都已经口头协商完毕，但第二天下午，这男人就带着他父亲出院了。”
“出院？为什么出院？”蒋馨儿疑惑不解的问道。
陈杰瑞没有说话，目光却是看着谭晶。
“当时我也不知道，医院不少医生都急急联系那个男人，毕竟大家对他的印象实在太好。
但怎么也联系不上，直到三天后，才有一个医生从他同学那里得知真相。原来那男子将他父亲接走，送去了他们镇上的卫生站。
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，他还跟他那些亲戚们说，问题不大，是我们医院医生让他转院的。呵呵……”
谭晶的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。
蒋馨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，直愣愣的问道：“为什么？你们医院不是都准备安排手术了吗？并没有让他们转院啊。”
陈杰瑞翻了个白眼，他却是明白过来，给蒋馨儿解释道：“不出意外的话，跟306病房的那两个男人一样。那男子带着父亲和亲戚进医院，因为在亲戚面前，所以要表现的孝顺。
一个个拜访实际上是做给他那些亲戚们看的，让别人都说他孝顺。接着两天该来的亲戚、朋友也都会来。大家看到他将父亲送到一院，鞍前马后的，自然也会认为他是个孝顺的人。
而第三天，乃至第三天后，基本该来看望的人也都来了，没来的基本也都是不重要的。所以这时候将老人接出院，送到乡下或者镇上医院。这样不仅体现了他的孝顺，也节省了他的金钱。”
说道最后，陈杰瑞的嘴角也扯出不屑的弧度。
他忽然想到一句话，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：“孝字论心不论身，论身万年无孝子。”
一个人孝不孝顺，并不是看他身体上怎么做的，大声哭丧、打雷下雨、烧纸烧钱，如果心里没有对父母的孝顺，做的再多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。
真正的孝顺，是心里的孝顺，心有孝，才能身力行。
“怎么会这样！怎么会这样！”
蒋馨儿一连重复了两句，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。
在她看来，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。将父亲送到医院来回的折腾，只为了向别人表达“孝顺”。
“这根本不是孝顺，而是……而是……”
蒋馨儿脸色涨的通红，根本找不出一个词语来形容她的看法。
“而是荒谬。”谭晶淡淡说道。
陈杰瑞也在一边点了点头，的确够荒谬的。
谭晶继续说道：“因为比刚才更恶劣，更恶心的人，更恶心的事情我都见过。所以刚才在306房间，我的心绪没有什么波动。好了，你们随我来吧。”
说完，她转身顺着楼梯向上走去。
蒋馨儿和陈杰瑞连忙跟上。
蒋馨儿拉着陈杰瑞的胳膊，将他速度拖慢了一点，两人不知不觉便落后了谭晶一段距离。
陈杰瑞不解，正要让蒋馨儿走快点，耳边传来蒋馨儿的话语。
“杰瑞，现在我才明白我刚才误会谭……那个女人了。先前我突然觉得她也听不容易的，一个女人做医生，见识到各种人，见识到各种人心的黑暗面，反正我是做不到。”
蒋馨儿小声的说道，先前的事情让她对谭晶的态度发生了一些转变。
陈杰瑞翻了个白眼，拉了下她的胳膊，一边让她脚步加快，一边小声说道：“傻丫头，想什么呢！医生本来就是这样的职业，人在生死面前最能暴露人性。
这样自然能够看到很多人性的黑暗面，但也紧紧是旁观黑暗。某些危险工作从业者，例如工地上的工人，砂石厂的工人，某些农民，都是亲身跳入这黑暗中沉浮。看，和亲身体验，是两回事。”
顺便揉了揉蒋馨儿的脑袋，惹得她娇嗔瞪眼，从感春伤秋的情绪中醒来。
陈杰瑞笑了笑，他喜欢这样的蒋馨儿。
多愁善感的女人，虽然不如女强人坚强，却有别样的美丽，惹人怜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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