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翻了黄历，九月初七是个好日子，百事皆宜。我决定于这一日离京。
九月初六，梧桐巷子的梧桐树开始落叶。枯黄的叶子铺了一地，也没人来扫，踩上去脆响。
因我此去北荒，也不知何时归来，所以这一日，我早早出门，朝各大府邸投了邀帖，说是昔日的侍郎“沈可”要远行，诚邀旧友来府上一聚。
其实到了这个时节，多数大臣们都去了宫里，家眷们早在八月末就纷纷避难去了。皇城的白昼，除了一阵阵辽远的拼杀声，平素里是极安静的。也因此，我这厢投邀帖，只不过是做个形式，告诉几个熟人我要走了。
得到了禁军处，我又听说前几日，莫子谦也将史云鹜送离了永京城，说是让她渡了芸河，远去滦州避难。
史云鹜与我有了婚约之后，因我后来被揭穿是女子，皇上便直接将她许配给了我过世的兄长“沈可”。瑛朝史上不乏冥婚的例子，所以史家小妹妹也算是我们沈家的人。我受伤昏迷的那几日，听说她也来瞧过我，我醒来后，却没见着她的人，原来是早被莫子谦给送走了。
与我交往甚密的几个人中，唯数莫子谦最不厚道。因自从我受伤，他并未来瞧过我，只差一位禁军侍卫来府上问候了一声。
最近几日，我几次逛去禁军处，也没见着他的人。
这日下午，收了我的邀帖，宫里便有小太监跑来府上，送了一包裹红绸子和针线，说是大皇子差人送来的，大概意思是：既然你都追去北荒了，那便做件嫁衣裳，将自己嫁了算了。
我认为英景轩是个忒会办事的人，当即便将这红绸子往行囊里收了，又搜罗了我爹珍藏的普洱，劳小太监给太子送去。
对于我的离开，莫子谦并未表态。我等到了夜里，布好了菜，才等到我爹一人。因我从小浑惯了，我这次追去北荒，委实称不上惊人之举。
我爹只叮嘱了几句，最后说：“前些日子，我听人说你在皇城里四处折腾，我就料到你要追去北荒。我今日回来，又听冯三说你最近跟他学了几个小菜，你做得可还能入口？你的厨艺一向不精，如果做得太难吃，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方面彰显自己的贤惠。不过话又说回来，你既然已经追去北荒了，就合该将他给收服了。”
对于我爹对我厨艺的点评，我决定不与他计较。倒是他后来用的“收服”一词深得我心。为了将穆临简收服，我与他又共饮三杯酒。
兴许因为薄醉，夜里我睡了个踏实觉，梦到了小时候，梦到了莫子谦，梦到了青梅竹马和今岁秋天，满城烽火。
隔日九月初七，我决定下午未时出发，从西面的咸池门出皇城。再从永京内城朝南的玄华门离京一路西行。赶两个时辰的路，可以到就近东望镇客栈歇息一夜。
因我去禁军处牵马的时候，忘了问黑白两匹战马的名字，所以我给我的两匹战马起了新名儿，黑的叫小黑，白的叫小白。它们起初有些不适应，这几日，倒像是缓过劲儿来了。
我作男子装束，牵着小黑一路悠着走，小白驮着行李跟在近旁。这日有点小风，拂到我脸上，将我的紫披风吹得翻飞。我以为这是会是个一路顺风的好兆头。
我穿了半个城从西门而出，得到了永京的正门玄华，却见得有侍卫持矛挡道，拦下一干要出城避难的百姓。我虽出示了大皇子给的出城令，可他们却说临时有变，奉上将军莫子谦之令，要从即刻起封城，任何人都不能出入。
我前几日听说叛军攻到了永京正城门，眼下出了这状况，恐怕真是军情有变。
可动乱爆发以来，因对峙的两军，原本都是瑛朝的士兵，所以沿途打来，并没刻意伤到百姓。我这厢出城往西行，更不会与在东驻守的叛军遇见。
我心下不禁有些焦急。两兵对峙，军情瞬息万变。我眼下出城西行，尚能无忧。可若再拖个几日，我是否能去北荒，那便不得而知了。
因此，虽说被拦下的百姓，都悻悻然散去了，我咬了咬牙，将小黑小白拴在城门旁的一根木桩上，蹲在城门边，死赖着不走。
那群侍卫本想赶我，但见了我的两匹威风凛凛的战马，又见了太子亲自给的出城令，却也不敢得罪于我。一时间，我与他们大眼瞪小眼，拼起耐性。
天际的太阳慢慢西移，寸寸而下。不过多时，城门的守军又多了一些，纷纷列队，竟在城门口操练起来。他们练的全是从前莫子谦教过我的招式。我因等得聊赖，便捡了根木头作剑，跟在禁军后头，有模有样的比划起来。
才比划了一会儿，那群士兵的动作忽地一停。须臾，只闻一声号令，士兵们齐齐转身，神色肃穆地瞧向我。
我惊得一跳，还没等反应，却见他们纷纷单膝跪地，齐声忽道：“上将军——”
我愣了半晌，这才慢慢地回过身。
莫子谦一身玄色长衫，黑发束起。也不过月余不见，他的眉宇间便多了几分凝重。
他看了我一眼，有模有样地先让士兵们起身继续操练，这才朝我走近。
他问：“你要出城？伤好了？”
他这么一提，我忽地想起方才自己在城门与侍卫僵持时死乞白赖的模样，不由讪讪地道：“嗯，今日一定得出去，再拖个几日，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去北荒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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