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已经停了。
宽阔的长廊下摆着桌椅案几。
还有许多烧得火红的炭盆，让这个原本天寒地冻的除夕变得温暖起来。
高公公穿着厚厚的宫装棉袄，坐在廊檐下，他双手笼在袖中，笑眯眯的看着正在院中堆雪人，打雪仗的宫女太监。
宫中如他这般年纪的老太监属实不多。
他也是因着从皇上很小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在皇上身边，所以留到了现在，注定了这辈子都要在宫中度过了。
未央宫和凤栖宫的宫女太监，大多是十几岁的小娃娃。
平日里总是忙碌着伺候主子，今日除夕，他们得了空闲，方才显示出小孩子心性。
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，高公公不禁在心中感叹，年轻真好。
可惜岁月催人老哟。
他抬头望着廊檐外的夜空。
乌云散去，露出深蓝色的天幕，澄澈如洗。
冷月高悬。
想当初他进宫时，也就是如同这宫中的小太监一般的年纪。
时光如白驹过隙。
一转眼，就已让人白了双鬓。
突然伸来一只手猛拍了他的肩膀。
高公公被吓了一跳，扭头一看，才发现是芸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了。
他嗔怪道：“你这丫头，是想吓死我吗？”
芸香嘻嘻一笑，拿起案几上的酒壶，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递到高公公面前。
“芸香给公公赔罪啦。”
高公公伸手接过，却并未饮下，而是将酒杯放在了桌上。
芸香惊讶：“公公你怎么不喝呢？”
高公公朝殿中暖阁使了个眼色：“皇上还在里面呢，我们这做奴才的，怎么能喝酒呢？万一皇上有什么吩咐……”
芸香不等他说完，就直接端着酒杯喂到了他嘴边。
“公公你也太尽心了，这案几上的酒食点心，本来就是皇上赐的，希望我们能放松一下，好好玩耍……公公你也和我们一起玩嘛……”
说着，芸香不由分说，连拉带扯的把高公公拖入了院中。
雪地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。
一群年轻的身影在追逐打闹，浮动的光景美好而又温馨。
沐花音还没踏进院中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。
她刚一踏入，芸香立即拉着她去看自己堆的雪人。
她便也加入了堆雪人的队伍，和众人一起忙活起来。
不知是谁起了个头，拍着手唱起了歌：
“蟋蟀在堂，岁聿其莫。
今我不乐，日月其除。
无已大康，职思其居。
好乐无荒，良士瞿瞿……”
众人和着歌声唱起来，渐渐变成了大合唱，声音飘出很远很远。
歌声入耳，端坐在暖阁中的夏亦辰，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书。
他透过半开的窗户，看着院中的众人手牵着手，欢歌乐舞的样子，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暖意。
快乐是会传染的。
以往每年的除夕，他都是和夏亦渊一起过的。
重复的仪式，重复的除夕宴，宴后各自回宫睡觉。
唯独今年，让他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温暖。
这还是沐花音和他提出来的——让他把未央宫的宫女太监带来和凤栖宫的一起过年。
她说，这些宫女太监，年纪轻轻就入了宫，在这宫里举目无亲，又不能与家人团聚，该有多孤独。
所以还不如将大家召集到一起，热热闹闹的过个年。
如今看来，她的提议显然是十分正确的。
夏亦辰平日里享受着众人环伺，见惯了他们规规矩矩，低眉顺眼的样子，还从未在他们脸上看到这般灿烂的笑意。
但下人终究也是人，也会有七情六欲，喜怒哀乐。
只是从来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心境。
为君者，自该爱惜天下万民。
而这后宫中的人，算起来无不都是他的臣民，他自然该爱惜他们。
这也是他今夜瞧见了那可怜兮兮的徐答应，会大方赏赐了她的原因。
一声震天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抬眼望去，原来是沐花音带着芸香，正给众人发新年礼物。
一盒精致的糕点，一套新衣，外加五十两银子，人手一份。
众人领了新年礼物后，齐齐跪倒在地，高呼：“谢皇上、谢皇后娘娘……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……”
呼声一声高过一声，飘荡在凤栖宫的上方经久不绝。
派发完礼物后，众人便排排坐在廊檐下的吃着点心，守着漏刻，等待新年更迭。
沐花音言笑晏晏的踏进了殿中暖阁。
她取下身上的斗篷，径直走到夏亦辰身旁的榻上坐下。
“皇上，久等了。”
因为一直在外面，她的眼角鼻尖被冻得微红，但依旧蕴着藏不住的快乐。
夏亦辰伸手握了她的手，果然冻得犹如冰块一样。
他微微解开外衣，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中暖着。
触碰到他滚烫的体温，沐花音猛的缩回手。
“皇上，臣妾拿个手炉暖暖就好了。”
她的手实在太凉了。
夏亦辰却牢牢抓着她的双手，按在自己怀中。
沐花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跳动的心。
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
那英俊而又年轻的容颜，似乎已经在她的记忆中存在了许久许久。
让她觉得熟悉而又亲切。
久久的凝望。
他面容恬淡，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。
深邃的眸光中似有熠熠星辰。
沐花音突然凑到他面前，在他脸上亲了亲。
“皇上，谢谢你。”
夏亦辰也在她的唇上亲了亲。
“应该是我谢谢你。”
随着屋外的漏刻不断上浮，年岁更迭，终于迎来了新的一年。
众人燃起早就备在院中的烟花。
一束束五彩缤纷焰火在天空上炸开。
明明灭灭的光影里，沐花音依偎在夏亦辰怀中，双手环过他的腰。
她轻声：“夫君，新年快乐。”
夏亦辰回她：“娘子，新年快乐。”
殿外烟花炸开的声音和众人欢呼的声音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。
变得遥远。
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了他们两人。
忽然有种希望时间就此停住的冲动。
她低声呢喃：“希望往后的每一年，都能和你一起度过。”
夏亦辰抚着她的细背，承诺：“会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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